环卫工人捡到15万元之后

　　一名环卫工人捡到钱，随即还给失主，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

　　至少在张相远和妻子刘凤娣看来是这样。夫妻俩“扫地”扫了8年，捡过手机、钱包、钥匙等。失主找来时，他们总是将这些东西全部奉还，有时还会托付当地朋友多、人脉广的亲属，为证件寻觅主人。所以，当张相远在他人丢掉的床垫里发现15万元并立刻还给失主时，包含他在内的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一波互联网流量行将到来。

　　上个月22日，张相远遽然登上了网络热搜榜的第一名，他的故事被122家媒体相继发布，超越1亿人次阅读论题“白叟急病离世藏了15万的床垫被扔了”。上热搜后的第四天，国内最威望的官方媒体之一用一整篇独自推送的大众号文章叙说张相远拾金不昧的故事。

　　在网络世界里，张相远的名声传远了，尽管他自己去过最远的当地便是广东省时光市始兴县县政府的驻地太平镇。张相远日子在间隔太平镇十几公里的马市镇，这儿坐落广东省北部，南岭山脉南麓，藏在群山之间，假如不提“金叶”这种当地盛产的烟草，很少有外乡人会对这个仅有4万人日子的小镇发生喜好——把马市镇1个社区、18个行政村户籍上的所有人都喊到国家体育馆鸟巢去，刚坐满一半的方位。

　　张相远的事儿火了今后，他的同乡在交际媒体上刷到他承受采访的视频。从其他镇到马市来经商的人都知道，这儿有个环卫工人拾金不昧。当地宣扬部门带着各路记者到张相远家采访。8层楼，没电梯，一爬便是三四趟。

　　县里把张相远评为“始兴好人”，他的家人被推到媒体镜头前，一名导演不断引导他14岁的小儿子张明承受采访。

　　“你爸爸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善表达。”

　　“但你会觉得爸爸很棒吗？你会去学习他吗？”

　　张明神色略显为难：“捡到他人的钱肯定要还给他人，这挺正常的。”

　　几天前，校园教师也发信息问过张明，那位“始兴好人”是不是他父亲，他回应“是”，再不说什么。他幸亏，暑假还没完毕，朋友们看姿态没刷到新闻，他不必操心去想怎样敷衍。

　　张相远说自己没想到，4个月前做的那件“挺正常”的事，会为他带来人生的“高光时刻”。

　　本年4月27日晚上7点多，马市镇的店肆大多现已打烊，镇子安静下来，路灯打亮主街，街边零散有几名饭后漫步的路人。张相远在这个时分接到了老友何万苟的电话，“村口桥头有一个他人刚扔的床垫”。

　　何万苟是村里的保洁员，他担任的村落与张相远作业的乡镇大街相邻，桥头正是分界线，二人因而熟络起来，经常一同捡废品，或留作家用，或打包卖出。

　　面临冲着张相远来的记者，何万苟说：“咱们陌生人，‘联系’便是我让他把他那儿扫洁净一点，不要把废物吹到我这边来。”

　　那天黄昏，他喊张相远去拉床垫，一方面为了两人第二天能直接收拾废物，另一方面，他以为床垫里的绷簧能卖个好价钱。

　　张相远回想，接到电话，放下碗筷就推着小车到桥头废物桶处。他需求把床垫“解剖”了，才干放在小车上拉走，就借了何万苟家的菜刀。

　　划开废旧的床垫，张相远发现几个赤色塑料袋，他拆开一个，看到里边包着几捆百元大钞，以及一些零钱。与此同时，桥头邻近，废物桶对面站着几名乡民在谈天，再往前走十几米——失主冯龙家正在办白事。父亲逝世后，他们将白叟用过的床垫放到了街对面桥头的废物桶旁。

　　张相远拾金不昧的新闻发布后，网友们称誉张相远，却对失主有颇多猜想和责备——“为什么老父亲甘愿把钱藏在床垫里也不愿意给儿子” “父亲刚逝世就把东西扔了，一言难尽”……这些谈论明里暗里想说，白叟子女不行孝顺。

　　过世的冯姓白叟有一子三女，大儿子冯龙承继了父亲的食物加工厂，一座三层小楼。他住在顶层，爸爸妈妈住在二层，一层是“轰隆隆”的厂房，炽热的空气里弥散着尘埃。记者来了，冯龙卷着袖口和裤脚，正在操作机器。

　　他为德不卒，新闻报道刚出来时，看见网友对他家的质疑，“大妹妹很言而无信，作业底子不是这姿态的”，她还打12345去告发。

　　现在再见到媒体记者，冯龙十分慎重，重复要求不要再露出自己的地址和身份，看到镜头，他会恳求不要摄影。

　　冯龙是四兄妹中的大哥，他们的母亲是听障和语言障碍者。兄妹四人少年时期，为了招揽生意，父亲要开车下乡，到村子里挨家挨户劝说对方把粮食和菜籽拿到自家厂里加工。家里还有20亩地，在不同的时节栽培水稻和烟草，“一家人都没有停下来的时刻”。

　　2000年，19岁的冯龙外出打工，“假如我不去，没有办法供3个妹妹读书”。他为德不卒那时几个妹妹每年的膏火是一两万元，他挣钱补助家用。2011年，父亲竭尽积储，在镇上盖了厂房，家里的经济状况好了不少。2014年，冯龙回家跟父亲把厂子的生意做起来。

　　在冯龙眼里，父亲是一个“主见很正”乃至有点顽固的人。冯龙觉得早就该换新机器代替人力，但白叟坚持自己的做法，儿子尽管回来了，父亲仍是厂里的主事人。

　　2021年，白叟被查出患有直肠癌，假如做手术，医师说有很大的期望延伸生存期，但术后需求戴造瘘袋，搜集排泄物。白叟坚决回绝手术，为了劝他，“兄妹四个没少和他吵架，话都说尽了”。

　　他们终究只能由着父亲，冯龙后来猜想，父亲6岁失怙，被送到亲属家寄养了十几年，年轻时娶了身有残疾的母亲，“他只能靠自己”。

　　冯龙回想，白叟抛弃医治后，兄妹几个逢年过节就会给爸爸妈妈塞点钱，差点丢掉的15万元，他说应该是白叟没舍得花那些钱，攒下来的。上一年兄妹几个还带着老两口去张家界旅游了一趟。2023年年末，父亲总是腹部疼痛，他猜想或许是病情恶化了。

　　白叟的生命在2024年4月27日停止。在此之前，他在医院打了一针镇痛剂，一向处于半梦半醒的状况。冯龙和家人为德不卒，临走前，白叟的双手用力捶着床垫，冯龙以为是他太痛了，直到张相远剖出了那笔钱。

　　现已无从得知，白叟为什么要将钱藏在床垫里。冯龙估测，“或许由于我家经商，常敞开着门” “或许他的习气是备一笔现金修理机器”“或许他意识到自己不行了，惧怕咱们到银行取不出钱”。

　　仅有能知道的是，这笔钱父亲是背着儿女攒下来的，在此之前他最大的花销是牵着老伴到镇子的商场里买过一款金首饰。

　　冯龙说，在收拾父亲遗物时，他看到了被取空的存折，仅仅白叟刚走，他真实无力诘问这笔钱去了哪里。他有太多作业需求处理，比如说父亲一向睡的那张床垫，因主人患病遭到污染，发生异味，真实没有办法留在家里。

　　在冯龙的叙说里，他猜想或许有人看到了那笔钱从床垫里掉出来，但他很自傲，扔床垫的当地，邻近有三四个摄像头，没人敢把钱拿走。“我妹妹去取的钱，其时他(张相远)手里拿着刀哦，好凶！”但冯龙又说，“社会需求正能量，我就合作宣扬。”

　　离张相远发现现金的当地不远，一位乡民回想，他们在街对面，模糊看到张相远划开了床垫，掉出来几个红袋子，但不知道里边是什么。立刻，张相远就冲他们跑过来，只说了两个字“有钱”。有乡民大约知道状况，跑到冯龙家里，将此事奉告他们。

　　张相远身高不到1.6米，精壮健壮，皮肤乌黑。他“不太会说话”，当地宣扬部门来录视频，8个字的短句，他操练了半小时才说出来。这是他从出生就带着的“问题”。

　　张相远没读过书、没外出打工，快40岁时才结识了现在的妻子刘凤娣。刘凤娣的前夫因事故逝世，她带着一个患有严峻癫痫的大儿子再嫁，仅有的要求是“对方承受我的孩子”。

　　与人共处的绝大多数时刻，张相远仅仅缄默沉静着，不辩解，不作声。他人说话他“嗯”一声，或许蹦出一个词。和刘凤娣在一同后，为了照料孩子上学，在妻子的协助下，他当了环卫工人。尔后8年的时刻里，作业上有什么事儿，领导怕不流畅不方便，都跳过张相远，直接和刘凤娣不流畅。

　　有一件事，刘凤娣讲起来就言而无信，有人告张相远的状，说他没有扫地，要罚钱。“他分明扫过了，仅仅不讲出来，也不辩解。”她显然是更强悍的那个，跟从老公上班，录下干活的视频发给领导。

　　这个男人厚道本分，谈不上有本事，也没有朋友。这是妻子对张相远的点评，她抱负的老公要能风风火火地把家搞得绘声绘色。

　　在日子中，刘凤娣说什么张相远都听着，不吵架，也不不流畅。她只能用特其他方法逼老公作出改动。嫌做午饭辛苦，她就连着几天做张相远不爱吃的菜，直到他无法忍受地接过做午饭的使命。

　　那天晚上，在与失主接洽的整个过程中，张相远的确没来得及把刀放下，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看起来好凶”。在场乡民告知记者，张相远带他们去废物桶旁找到床垫，远远站在一边，什么都没讲，也没有碰钱。

　　“我和她们家的女儿讲，帮了你们这么大忙，你也应该感谢人家一下。”这位乡民说，失主家的小女儿从一沓钱里抽出两张100元给了张相远，然后迅速地离开了。

　　张相远为德不卒，这位女士在把钱给他的时分还加了一句话——“谢谢你啊，好人终身安全。”

　　作业处理得很快，晚上7点40分左右，张相远就回家了。房子是妻子侄女借给他们住的。他对妻子说，我捡了钱，又还给了人家，有十几万元。他又打给何万苟，对53岁的张相远而言，70多岁“陌生人”的何万苟几乎是这个小镇里他仅有能打电话说说话的人。

　　何万苟听出他口气里的“惧怕”，便说：“人家的钱，咱们不能要，要还给人家。”和往常相同，何万苟说话，张相远一声一声地应对。

　　那个夜晚，张相远没怎样睡着。

　　刘凤娣赞赏老公的行为，又想起那十几万元，心里想“好多钱哦”。张相远的老家在始兴县最偏僻的领头村，藏在山脉里，被绿色的竹林盘绕，有小溪也有池塘，水汽升腾，地上湿滑。刘凤娣嫁曩昔时，家里有几只鸡，她怀孕后独爱的补品是鸡蛋冲开水，加了白糖喝。

　　刘凤娣又想起二儿子刚出生时，张相远的母亲掉到池塘里摔成瘫痪，家里借了7000元外债，就让她“不想活了”，还在哺乳期，就上山拼命砍竹子还账。刘凤娣身高不到1.5米，背着比她高得多的竹子下山卖钱，一车竹子2000元，还了几年才还完。现在她和老公两个人，每个月能赚将近4000元。曩昔，刘凤娣见过最多的钱是前夫遭受事故逝世，肇事者赔了她11万元。她拿着这些钱给大儿子治病，住佛山医院旁100元一晚的酒店，要下好大决计。

　　何万苟也一夜没睡，这张床垫是他让张相远去收的，没想到里边有好多钱。他每天都去那儿扫地、拾荒，从未捡到过这么多钱。何万苟从前拾过智能手机，不会用，也不知道能不能用，拿给在市里上大学的孙女想办法，孙女找到失主，原路送回。

　　这一夜，何万苟想起张相远这个人，“怎样便是他捡到了”。

　　张相远总是坐在他家客厅的板凳上，吃点零食，喝几杯茶。他们聊聊什么时分镇上有卫生大检查，月工资发了多少钱，怎样把地扫洁净。大多数时分，张相远不怎样给他回应。有时他责怪张相远没把交界处扫洁净，张相远也不说什么，一瞬间就弄洁净了。有时他把家里种的菜送给张相远，张相远回老家时也给他带竹子。有时他们也会谈到，做环卫工人总能捡到一些东西，要还给他人。

　　在很多人看来，何万苟是张相远仅有的朋友。

　　张相远拾金不昧的第二天，这个音讯就从何万苟的嘴里传到了镇上保洁员的耳朵里，后来又传到环境服务公司管理员的耳朵里，这位管理员是夫妻俩的直属领导。有人说，他人都在讲，“那个张相远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捡那么多钱又还给人家了”。

　　作业传到互联网，媒体来采访张相远，却是何万苟大声地招待记者，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又一遍。

　　现在，张相远说起那一晚，说不是惧怕，仅仅惊奇，又觉得往常。这件事带给他仅有的改变是现在刷视频，能一连刷到好几条“拾金不昧”“好人好事”的主题。然后才是家电修理、美食烹饪。

　　刘凤娣觉得老公是好人，但遇到的失主也是好人，“至少没有陷害咱们，说钱不行”。她从前被人委屈过偷东西，要赔500元。那次，刘凤娣当场迸发：“你报警让差人来查询！”

　　她和老公的期望是，小儿子张明能好好学习，考到中山大学去，“读书改动命运”。刘凤娣和张明班主任的不流畅很少，问题总是“成果怎样样”，让她欣喜的是，儿子的成果是全校第一名。

　　张相远也介意儿子的学习成果，假如张明没考好，往常讲不出话的张相远也能流利地讲两句经验的话。

　　最近承受采访时，张明想了好久，父亲有什么让他敬仰的当地，然后他说：“一下就把我的自行车链子修好了，我不会，很厉害。”

　　张明最大的喜好是骑自行车，漫无目的，处处走。他总是骑过爸爸妈妈作业的大街，最远骑到过韶关市里。这个少年觉得，他“还能再去更远的当地”。

　　(应受访者要求，冯龙、张明为化名)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王雪儿文并摄 来历：中国青年报